《双月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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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遗忘之物

世界之初，上帝的左眼为父，右眼为母，在月亮俯视众星。有一天，神的右眼感到一股不属于当下时空的极大哀伤。就在同时，神的左眼也感受到当下不应存在的极大癫狂。右眼染上了青，左眼染上了红。右眼热泪盈眶，化作甘霖落在土地。土地感受到了上帝的旨意，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人类在自己身上孕育。人们无需语言，作为某种总体活着，人的意志即为土地的意志。他们相互理解，相互扶持。

土地的表面渐渐隆起，人类以纯白大理石为原料，朝着月亮建造起高塔。想要到达神居住的地方。上帝发现了人类的行为，落下惩罚，以天雷击碎了数万米长的高塔。人类坠落到土地的不同方位，被高塔的残骸隔断，意志与土地分开，分化出了不同的语言。

为了怀念高塔下的亡魂，人类将思念与爱，超越语言的隔阂送上天空，在天空化作纯白的鲸鱼。鲸鱼的身长不可估量，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心之所向即为前进之方。失去了爱与思念的人们依旧为鲸鱼所动容，哪怕产生了隔阂，心与心依旧链接着。

鲸鱼正以缓慢得不可感知的速度缓缓朝着月亮飞去，直到挪到月亮身旁，上帝才发现鲸鱼的存在。它以手掌将鲸鱼捏死，把尸体团成球，化作第二个月亮挂在自己身旁，警示众生。

失去了鲸鱼的人类，正式失去了爱与思念。于是人类彻底遗忘了土地的恩赐，以个体的姿态活着。同样的，失去了理解的人类，一切的文化统统回归原点，在旧时代的残骸中苟延残喘。

上帝的其中一个孩子不忍看见人类受到如此惩罚，面对上帝揭竿而起。最终，上帝将它的灵魂击成两部分，将它下放到人类某一个母亲的子宫当中。

经过十个月的孕育，两份灵魂终于作为双胞胎出生在高塔旁的火山下的一个部落之中。部落的巫师面对双胞胎，称其为恶魔的子嗣。在巫师的预言中双胞胎是恶魔的产物，为了让人类失去分辨善恶的能力，让谎言充满于大陆之上。恶魔的双胞胎将会在双月隐匿之时合二为一，引发火山的喷发，地壳的震动，让仅存的人类再一次分裂，失去生存的可能。

因此，父亲作为部落的一份子决定将双子流放。母亲望着怀中的两个孩子，怎样也无法想象他们会是溃堤的蚁穴。她带着孩子们离开了部落，在高塔边沿的一个残骸中休憩。她为两个孩子起名为：卡拉马莉、卡拉马林。残骸位于一片大理石平原上，没有动物，没有水源，没有各个部落的人们。纯白的大理石桌椅上布满着纯白的灰烬，母亲将衣服脱下，叠起来铺放在桌子上供孩子们休息。母亲为了保持奶水的充足，利用大理石制成陷阱捕捉蜥蜴，喝它们的血，吃它们的内脏。剩下的蜥蜴皮为孩子做衣，为床做被铺。用碗具接雨水，以猪的膀胱过滤尿液。

随着时间的推移，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长成了两名强壮的小伙。卡拉马莉生性聪慧，卡拉马林生性冲动，二人合作将母亲迁移到远处的红土之上。

卡拉马林在荒野之上猎杀狮子，将得到的皮毛挂在房屋之上，警摄野蛮之物的侵袭。得到的长牙放在自己的腮中作为力量的象征。卡拉马莉则帮助母亲编织衣物，修补窗户，抵御寒冬的肆虐。

流言开始在这片大陆上周转。一对兄弟，共享同一幅面庞。一位拥有勇气之火驯服攻击母亲的鬣狗，一位攀上高塔之巅猎杀啄食母亲的飞鹰。一位拥有智慧之泉灌溉荒地，另一位深入火山之眼锻造利刃。

部族中的族民听见流言，感受恶魔之子的可怖。再一次发起弹劾，将孕育恶魔双子的父亲驱逐出部落，追杀双子。

父亲循着流言的传播，独自一人在荒蛮之上探索。右手被狮子撕裂，脏器被火山灰腌渍，眼睛被秃鹫啄食，喉咙被水蛭破坏。终究来到了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的面前。

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二人无法认出未曾见面的父亲。

“这个可怜的旅行者，我们必须救下他。”卡拉马莉说。

“蛮荒之人不可信，我们就是被他们所驱逐的。”卡拉马林牵着呲牙的鬣狗说。

“母亲会支持我们的。”卡拉马莉说。

“让我们去问问母亲的意见。”卡拉马林说。

被火山灰侵蚀失去了视力的母亲认不出父亲的相貌，父亲也无法开口说话。

“虽被同族流放，但仍应心怀善意。”母亲缓缓说道。

即使妻子已经饱受风霜，早就失去了青春的面容，但他反而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产生了无上的好感。究竟是什么驱使着这个女人在狂野荒漠上抚养两个小孩。他抚摸着她的伤痕，感受着皲裂的肌肤。她的眼睛依旧澄澈，朝里望去是无穷无尽的星辰。泪意固塞在残疾的喉咙之中。

“是你吧。”妻子说道。

他望着妻子，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

“看来这么久以来你也不好受。

“我已经不恨你了。憎恨无法让我的视力回归，也无法让你青春永驻。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吧。”

他对妻子的恩惠既感恩，又憎恨。可他无从选择，人类的生命在这个世界独木难支，只得住在这个他不曾爱过的女人家中。如果他知道迎娶面前这个女人会带来如此大的灾祸，他必定会逃避这个女人。他不需要孩子，不需要妻子，可他必须得依靠妻子才能进入部落中男性的圈子。才能靠近他心爱的族长。

在不远处，部族的士兵们正扎起营寨。部族的族长在流放恶魔之父后，安排了几名斥候尾随，为的就是找到恶魔之子的住所，将他们一家从这个世上抹去。

天上的两个月亮正式转到背面，与无穷无尽的黑幕融为一体。

族长一声令下，将油果点燃投射到空中。燃烧的油果在空中爆裂，燃亮整片天空。屋中的鬣狗不安地吠叫着，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被吵醒了，望见远处有数以千计的人们挺着石矛朝自己冲来。父亲望着前面冲锋的族长，意识到自己的爱不过是一厢情愿。顿时，他的心中被怒火燃烧殆尽，他翻下床，掐死了自己的妻子。

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无暇保护自己的母亲，他们利用投弹器将炸药向族长投去，也只能让几名士兵致残。望着乌泱泱的野人们，他们只能逃亡。将父亲的四肢统统砍去，只留下脑袋和躯干挂在房屋之上。两兄弟趁着油果的消逝离开躲在暗处。族长望见挂在房上的恶魔之父，心中怒不可遏。唯有恶魔才能对自己的父亲做出如此可怖的事情。他下令将士，朝着房屋之上的物体射箭，早早地为他解放。

野人的包围圈渐渐缩小，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的隐匿处转角可触。这时巫师在队伍中央念着奇妙的咒语，卡拉马莉和卡拉马林痛苦万分，骨头像是被蚁噬，肌肤像是被火燎，心脏像是被水淹，灵魂就要脱离自己的身体。族长发现了痛苦的兄弟，纵身一跃，飞身下马，身体与长矛化作一体，弹出优美的曲线，射出长矛将他们穿刺在一起。

兄弟的肉身相拥，灵魂分离。

二人的灵体在空中碰面，缓缓结合。

巫师见状，害怕灭世的预言会应验，念着钻心的咒语将二人的灵魂击至粉碎，送进地狱。

天空的月亮渐渐显现，上帝望见人类将自己的孩子禁锢在地狱之中，发誓要将所有的人类屠杀殆尽。它引发了世界上所有火山的喷发，将大陆统统撕碎。原本是海洋的地方成为了陆地，原本是陆地的地方成了海洋。天空笼罩着厚厚的灰烬，再也无法望见天上的双月和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