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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读的初中离家里不过五十米,只要一下楼就能透过栏杆看到学校的全貌。这间学校是自己选的,另一间在离家直线四到五公里处,无论骑车公交都很不方便,为了能睡晚一些,我便选择了这里。入学后才知道,楼下这间学校的早读时间比起另一家要快将近两个小时,如果我选择另一家刨去通勤时间还能多睡半小时。不过,事情终究是这么发展下去了。
大概是离家近的缘故,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真切的进展,我人生的范围就这么静止下来,看不到有发展的希望。父母早早地为我开垦好这一小小的范围,足以供我生活到老,朋友、医院、房子、工作、车位、申报税务的助手,什么都包办成功了。我也会想象选择了另一个学校之后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不过大都是以当下的生活作蓝本描摹出来的风景画,仅仅是换了一个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还未真正融入到画中的环境。我很好奇逃课、翻墙到网吧、放学时调戏隔壁学校的女同学是怎么样的欢乐。这些事情我想干,却已经找不到机会了。
学校认识的人部分来自同一所小学、同一个小区,跟那群人的关联大多是顺其(青春)自然的,自然地因距离胡闹在一起、自然地因班集体而联系在一起,也自然地因毕业而失联。我不是一个热衷社交的人,自然也没有想要维持感情的念头。或许旁人也察觉出了我的冷淡,自然而然地从我的世界离席。万事万物就这么发展着,大家都逐渐在新的圈子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握起方向盘,跟朋友们约定好毕业后去同一所学校,只有我呆在原地,茫然地绕着环岛停滞不前。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是我对他们自然的生活观的看法,他们好像不用费什么心思就做下了决定,任凭事情自己发展。
高中是一间新建没有多久,却立马成了市重点的学校。因此来这里读书的人什么地方都有,唯独没有和我一起的人。所以即使这间学校在城市的另一头,我也拼了命地想要来到这里。谈起初中的生活则变成不可避免的自我介绍。然而我对初中的生活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深刻的总结,仿佛那三年就这么跳过了一般。我也不能通过“和xxx一个学校”来把话题从我身上转移出去。从地图上看,学校和小区的也都会被同一颗大头针覆盖,人生的两点就这么重合在一起,没有伸展的余地。
一到了高中,我的身体像是重新收到信号的列车一样重新出发。新陈代谢不断活跃,身体也随着青春期慢慢膨胀。肚腩小了,四肢匀称地长了,座位也慢慢从前排往后排挪。同样的,近视的度数也慢慢加深。许多好的坏的变化都慢慢发生在我的身上。
回家的周末偶尔会碰见初中时认识的面孔,不过我的身体变化太大,以至于他们认不出我,多年间仅仅有过一次闲谈。跟老同学聊天很累,疲于寻找话题。我们住的地方相同,共同见证时代变迁落在我们头上,甚至观察的角度也相差无几。谈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对我来说只是浪费光阴罢了。我也是不八卦的人,甚至是厌恶听到别人的故事。有些话听到了之后,就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漩涡之中,而漩涡附近还有许多其它危险的东西,某种温润、粘腻的具有腐蚀性的东西。
我高中认识下来的朋友很少,身边似乎却从没有缺过人,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走过来跟我产生联系。陪伴我的人大都是男性,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可惜,我更希望我的身边有更多女生。不是出于肮脏的念头,仅仅是个人觉得在女生身旁更加自如。对男生说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大家都是男生,想法大差不差,哪怕事情败露了,也只会心一笑。可对女生撒谎则更加麻烦,以至于不得不坦率一些。这种坦率当然不是百分百的,要达到百分百的坦率首先要全盘接纳自己。和女性交往的过程中我能逐渐朝着这个阶段前进。就算是现在我也不知道,男生女生究竟是从哪个阶段开始玩不到一起的。幼儿园不分你我,去同一个洗手间。然而到了某个节点,男女生之间仿佛出现了一个禁忌的隔膜,怎么样也融不进去。只要跟异性稍有关系,就免不了被嘲笑的命运。
即使我不爱跟男生群居,但也还是勉强着过去了。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是无关政治、无关经济、有未被满足的欲望、也有一丝值得称道的成就,最重要的,我想还是离家更远,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明朗的线,能够在世界上找到我的一席之地了。然而,支撑我度过那段时间的东西我已经失去了,剩下的只有类似Homophobia综合症的渣滓。我感觉自己是出卖肉体换取友谊的离群索居的娼妓。大概,学会接受孤独的前提是对友谊感到厌倦。
学校连接高低年级部门的两幢大楼中间有一个U形的平台,晚自习的时候会把两边的闸门关上。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能够绕过闸门过去,那是在我遇到女朋友之后的事情。
初入学校,我就记住了她的相貌,眼神没办法从她的脸上挪开。她的美很独特,皮肤嫩滑,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还要小个几岁,在班级合照中第一眼就会立马被问这是谁的女孩。而且她的美是只能在青春的学校中体会到的美,把青春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是我的主观臆断,或许有人看了她现在的照片也觉得很美,只是按照现在来说,她绝不会是我喜欢的类型)她活泼,可我也见过她独处时黯然神伤的表情。我对她的情感,也就是始于外貌那么浅薄的理由。不论出于任何理由,在最开始我都觉得我的一生与她之间不可能产生暧昧的情绪。然而就结果而言,我爱她,我坚信她也是爱着我的,不过她爱错了另一部分的我,而我也爱错了另一部分的她。
是否有一个爱着的人瞒得了自己,瞒不过老师,试图洗脑自己没有爱上对方是没有用的,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与她暧昧的日子我愿意无止尽地过着,而且是非她不可的暧昧。她身上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大概是我本身对她一开始没有所谓的肉欲,然而却被她所吸引了。这种情感在荷尔蒙肆虐;只想着性交的青春期是鲜有的。慢慢,我开始期待放学后的碰面,若即若离,衣襟恰好被她拨动的悸动。这段关系是她先对我表的白,而我原计划却在第二天再与她表白,所以在这方面,我是亏欠了她的。
自从确定关系之后,身边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人了。独处的时间反倒比单身的时期长了一大截。下课后,我会借着打水的藉口经过她的座位,手伸过窗户带走她的水瓶,在饮水机前等待她。具体说了什么已经忘了,那时只是为了在课间见她一面,不是为了在人前说些粘腻的话。早上,她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从宿舍睡到上课,再从上课睡到宿舍,一节课也不用听。身体四周散发着疲倦的“生人勿近”的起床气。直到晚上,她才醒来,孜孜不倦地听我说话。我说的东西大都没有营养,像是为植物人妻子在床边读报一样重复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晚上放学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勾着彼此的手指、在微明路灯下她挽着我的手臂,一同走到栏杆旁边招揽路边的摊贩,好好吃一顿正经的晚餐。三轮车的柴油气息之间,她唇上的润唇膏的香气若隐若现。我就这么望着她吃街边小吃时被盐分腌渍到舔舌。
她是一个优秀的爱人,但我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恋人。纵使我对她爱得热烈,要无时无刻抱着她的身体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抱着她时,我们像是月台两端被飞驰的列车分隔的陌生人,精神上没有相连的实感。就算抱着,我也只是在单方面索取着什么,我试图再迈出一步,却被警戒线拉了回来。
夏秋交际,刚刮起清凉的风,夏天的霞光就被迫谢幕了。那天晚上的天空是蓝紫色,一切都安静极了,直到教学楼停电才喧闹起来。老师顺势抓了几位偷玩手机的学生,并吩咐我们在教室等待重新通电。我把头探出墙外的窗户,确认只有宿舍是亮着灯的。走廊尽头方向也有一颗小小的头探了出来,她似乎知道我会往她那边看。等了二十分钟左右,老师才让我们解散回宿舍。全部人离席、办公室也锁了门之后,她拉着我,往楼的方向走去。我们在漆黑中七拐八绕,直到挤过铁门到达一个暗角,我们才坐下。暗角在狭道的尽头,风就在我们半米处盘旋,势头很猛,吹散了她的头发,也把她甜腻的味道给吹散了。直到现在,我嗅到这股气息也会感受到她的存在。
断电了之后,监视器上的红外线也暗了。我有种罪犯的心理,觉得是因自己内心的阴暗从表皮泄露,才将整座教学楼变得漆黑。我紧张极了,头皮、脖颈直到两腿间的肌肤都在发麻,发汗的手狠狠在她手臂上印下了印记。她的肌肤没有瑕疵,冷静得像是白色的陶瓷娃娃一样,眼神微微闪烁着月光色。
在有些莽撞的亲吻过后,我们长叹一口气,认为彼此的情感已经很好地交换了。我的舌头在她的口腔中摸到类似口腔溃疡的一般的创面,一碰到她的身子就会回缩。我和她的身体都有类似的疫病,遇到肉体无法处理的事情之时,只能躲进疾病之中。
“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颗石头。”她说道。“或者说是玩偶也未尝不可。是软是硬,看情况。但大体是这一类没有剖析价值的事物。”
“但我很喜欢你。我能望着你一整天。”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巴不得每天都和你在一起。这只是我对个人的看法,我多喜欢你都好,这也是很难改变的。”
我多喜欢你都好,这是很难改变的。这句话于我而言是震撼的。给苦恼的人予以安慰,给孤独的人表达爱意,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这句话一下子将这类善意的行为变作是“伪善”,是善良的人利用不幸者为自己立下丰碑。对方此后的生活如何也只能由她自己过着。她仿佛在宣告概念是由自己所定义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涉足。
同校生的家庭有一半离异,一半完整。我和她都在完整的一半。这是我们第一次谈起彼此的私人生活,将话题扩张到私人的空间。纵使家庭构造相似,我们却想象不出彼此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者说,我们作为各自家庭的一份子,对自己的家庭本身也没有清晰的认知。这种意义上,从家中脱离出来的离异的孩子或许比我们更加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我们的心大约在确定关系那一刻就开始偏离,我不再想象和她有关的未来,任凭自己的列车在漫漫雪山独自疾驰。她大概也从未想过和我长相厮守,我也不存在于她未来的规划之中。“自我”一词,实在是太不道德了。
她提起以前曾跟一个女孩子谈过恋爱,我的心情意外的平静。我知道那不是过家家般的玩闹,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情感。我没有因为自己是特殊的存在而庆幸,受到欺骗而恼怒那就更加没有了。爱上一个人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情感,哪怕我们头脑一热被结婚证捆绑,也无法保证她不会爱上另一个人。她爱上我,受到更多伤害的是她的前任。我感到有些哀伤,这世间因为我又多了一个受伤的人。
“如果我说,以前我也有一个男朋友呢?”我试图通过反问,来获得答案。
“我相信你没有。”
“你就这么相信我?”
“一个人说谎是有样子看的。就算我没见过你说谎的样子,但我也能分辨出来。”
“那么就假设一下,你一回到家,就看到我和一个男生赤身裸着。”
“我想象不出来。不管是你的裸体还是我们一起同居。”她沉默了一会儿,用带有不确定的口吻接着说,“我想,我大概是不愿意想。身体在排斥这种令人讨厌的幻想。”
我们终究是分手了。和高考、升学无关,只是时间到了。分手的过程对我来说并不愉快,但还是结束得很顺畅。人前没有吵架,人后没有哀伤。我们重回毕恭毕敬的社交距离。分手后她因为出国留学的事务有段时间缺席在学校。她也出于礼貌对我说,“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仅仅是事情这么凑巧,分手后家里才做下出国留学的决定,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因为这件事,我又短暂地被拖进八卦之中。有些人出于兄弟情谊来关心我的状态,我有些哭笑不得,因为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是我实在做不出开心的样子,二是见我如此低落怕是会变本加厉地关心。我不爱八卦,这就导致旁人对我们的情感生活的了解或许比我更加清楚。如要向我讨个事实,我一句话也都挤不出来。
有几次,她不在的时候我想用医务室做幌子,去暗角一个人冷却一下,试图让自己暂时不那么爱她。一旦到了闸门前,我的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过去的无力感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只能呆呆地站着,就连神经性的反应也做不出来。闸门的背面,我似乎看见她透明的背影,就像我看着真实的她一样,眺望着远方。我问自己,“我对那个地方害怕着什么呢?”,这么说可能不能很好表达我的疑惑。“如果我能早点去那个能够很好冷却自己的地方,未来的一切会不会更好过呢?”,这样问更加确切。
我事后才察觉她在暗角的沉默是说谎的信号。她说的话是真的,我也相信她从未骗过我,说谎的是她的存在。她在隐瞒着什么。我身体的某一部分就被谎言与她联系在一起,她对我的影响不可量化,但好比年轮一样深刻而不自知。
历久弥新,我会用这四个字形容我对她的爱。她去了美国之后(高中毕业后一年),接下来一年每个夜晚都会与她在梦里相见。我们或是逃课飞往英国、陷入《舞动青春》的片场、为我送上未开的情信,醒来后我会趁着梦境弥留之际将其尽可能记录下来。慢慢梦里相见的时间要比我们的历史更长,在漫长的虚幻的她的身边,我好似慢慢能捕捉到她身上类似水母一样透明且难以捉摸的物质。
我想,我们大概是被错误的路牌指引到错误的位置,并错把那个地方当作是对方的世界,直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把青春消耗殆尽才发现是找错了地方。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身边的人作女朋友,取而代之在越来越远的地方求偶,校外、市外、省外、甚至是国外。将线条越扯越长,把我和她之间的线条拉长几分。中间固然有意乱情迷的时刻,对女方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日后再也没有联络的可能。对于后来的恋人们,大多是开始于肉欲,也止于肉欲,要想再往前走一步,过着不那么幸福,但绝不会不幸、孤独的日子难度也不会太大,可那不是坦率的生活,我也无法就这么罢就。过上那种生活,就意味着我的当初变成了我的未来。
每到夜晚——困意袭来之际,我总会屏气,细心聆听着身体里属于她的部分在海底低吟,任凭它伸出朝日的触须将我拉入黄昏的梦。
- 作者:Dororo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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