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pe
status
date
slug
summary
tags
category
icon
password
不变之物
语言学家说人类的历史是语言的发展史,历史学家说人类的历史是政权更替的历史,战争学者说人类的历史是战争的历史,而哲学家说人类的历史是理解、智慧的历史。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用我们自己的语言和习惯将它们提炼出来。从每个角度来看,我们都无法称其是错误的。但我们不禁要问一个问题,是否有这么一个定语,能够将“人类”的历史完美的概括呢?就好像放置一个更大的圆环包裹住相互不完全重叠的圆环外围,尽管有着可操纵的空隙,但也是最贴切地形容出“人类”这一物种的独特性。
让我们把问题的复杂性降低一些,既然我们对历史的定义有相当准确的理解,那么我们要弄明白的就只有“人类”这一事物。因此我们可以问问我们自己:人类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以及,是什么让我们成为了人类。
这似乎不是一个困难的事物,人类的形象就好像镜子中的自己一样,只要看到了,就很容易辨认出来。感官信息的总和为我们人类的本质送上了血肉的伪装。倘若我们闭上眼睛,让一个目盲、耳聋、没有触感的人将我们的血肉之躯抽丝剥茧,所剩下来的是什么呢?
我们所拥有的,就是我们特有的吗?
智慧
当然,智慧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特质之一,我们凭借着智慧从野蛮逐渐步入文明,从农耕时代进入工业革命。这是其它物种都无法拥有的成就。可,我们并不能信誓旦旦地向世界宣告:我们是唯一一个拥有智慧的物种。人类的智慧结晶有许多,使用工具的技巧,知识的归纳,经验的总结,社会的制度。难道别的动物就没有吗?水獭、黑猩猩会用石头敲开贝壳、水果;猫会使用梯子到达高处。巴普洛夫的狗也告诉我们经验的总结不过是有机物与世界规律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各个动物都会有一定的智力,而并非如人类所想完全的毫无智慧。
甚至,在一些动物群体之中,例如狼群,猩猩,狮子……它们自行发展出十分精密的社会理念,有着一套健全的物资分配原则。有些母猩猩会保留自己的孩子的尸体,哪怕变成”猴干“也不愿丢弃,针对这一行为有两种说法,其一比较浪漫,是母猩猩不能接受自己孩子已经死亡的事实。其二则比较务实,保留这个孩子的尸体就能在群体中领取更多的食物。而在狮狼之间,有关群体领袖的争夺则更为激烈。当然我不会在此过多赘述。人类在政治上翻得跟头已经足够多了,只要随意翻开一本历史书,只要看了三行就能感受到蕴藏在历史之中的绝望、苦难,一切高尚的人性都会被卷进历史的绞肉机中。
倘若我们以智慧的深度衡量一个人是否属于人类,当中则会产生许多问题。智慧要有多深,才能算得上是一个人类呢?智慧的深度又要怎么衡量呢?智慧是一个私人的事物,哪怕是最亲近的亲友也只能了解最微小的一部分。而所谓的智慧,也能够用知识伪装出来。拥有智慧的人永远是少数,大多数人类不过是按照外界的发展强行让自己的身体与经验向其靠拢。他们真的拥有智慧吗?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与智慧当成了工具,在社会上谋生存罢了。人类的智慧是极其高效的,哪怕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而且经常嫌弃自己过于愚钝,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为自己做过的蠢事而懊恼。那不过是对人类缺少客观的认知。实际上,正是我们这种智慧指引着我们在社会上立足,它塑造了我们的适应性,让我们得以按照理性梳理这个混沌的社会,把道德行为规范编织成一条钢索,成为我们强韧的精神躯干。
另外,难道刚出生的婴儿和成熟的牧羊犬相比就更不像人类吗?我们拥有比牛顿更多的物理知识,难道我们可以说我们比牛顿更有智慧?我们不过是出生得更晚,有机会看到“未来”。而“未来”的人们也将会比我们更加有智慧。况且,获得基因性疾病而失去正常认知的人类又该如何衡量?
意识
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是建立起文明的动力,倾诉欲变成了文学,表达欲变成了艺术,对生活美好的向往变成了科学,对世界好奇催生了哲学。这些如果我们缺少了意识的作用,那我们将会失去这些美妙的文明瑰宝,被生理的需求支配着身体。灵魂一直被当作生物死后从肉体(或具有实体的框架)中解脱出来的玩意,甚至有些人认为它是人类进化的更高追求,因其脱离了生理上的欲望,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与能力追求更高的事物。它承载着每一个人的个性,每一个人的思想。那么它究竟是否存在着?亦或者说它具有“实体”的同时它是否有“形体”,我们无从证实灵魂的存在,甚至连边都没有碰见。严格说来,它不过是一种停留在名称之上的虚假的概念,它既没有概念作为依据,也没有形态为它背书,有的不过是人类投机取巧的懒惰。
借用托马斯·阿奎那的话来说:灵魂是决定一个人的本质特性的“实体形式”。灵魂与肉体结合之后就失去了“精神实体”只留下“精神形式”。具体的“精神形式”囊括了什么,他没有阐释,可我们不难评判出,它指的是便是称之为“意识“的主观能动性。
在这里,我并不是要否定意识对于人的宝贵性,相反,它是构建现代文明一个极其关键的因素。但同时,正是现代文明的复杂性导致了意识对人类的影响变得虚弱。各位好好思考一下吧,你的一举一动是因和而起,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你进行前行。意识?对,你说得对,意识当然是正确的。但意识是对本能(天性)教化的产物,是后天形成的。你的意识又是按照什么规条行动的呢?
请允许我来举一个下流的例子:在一个公众场合,或许是演讲、访谈、采访。作为受访者的我坐在中央,而你们作为一个这场事件的参与者默默坐在台下,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体验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采访者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你描写了很多怪异的性爱,那么你的内心是否黑暗呢?
我:怎么才算是黑暗呢?或者怎么才不黑暗呢?
TA:我不清楚,但你让我们不安了。
我:听着,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象着你的裸体,想象你那半寸不到的衣服底下的肌肤是什么样的,想象你胯下器官的形状。把这些说出来的我黑暗吗?黑暗。但在场所有人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开始幻想你的裸体,不论你是什么性别。那么你能说他们是黑暗的吗?他们难道不是受到了某种错误的指引而不可自控地产生了错误的思维吗?
上面的例子中,听众们的意识并不受听众们的自主意识运动,而是在“我”的影响下不可抑制地受到了扭曲。很明显,意识并不是我们自己私有的,一些抽象的事物能够随意进出我们的脑子,凡是路过都会捏一把我们的大脑,我们的意识和行为规范就是这么在后天形成的。共享一段相同时代、相同文化背景的一群人,他们的意识是相似的,在某些事情上的认知能达成高度一致。我们无法逃出这一困境。
不论是多么狭隘的经验论,只要人类不是“自然”的,那么它所产生的意识就绝对不是自然的。意识会如同水一样灌满气球一般具有弹性的大脑,大脑再被外界的理念所塑造。通俗地将”自然意识“这一概念收缩一下,提取当中的一部分出来,就变成了我们口中常说的”人情味”(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们生机盎然的真实生活正变得死气沉沉,像是被城市化抛下的危楼一样危机四伏,任何人见了都只会绕道而行。如果说:改变人类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对事实的看法。那么人类的光芒早就被对绝望的习以为常而消磨殆尽了。只消出门看看,便能发现大家的眼中取而代之的都是对外敌的愤怒,对旁人的藐视,丝毫不在意身边的人们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以自己天生的优势粉饰自己的卑微心,高高在上地抨击对方的所作所为。仿佛那就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对方能够变得开朗似的!
马丁·路德推动了宗教改革,却没有将人类从信仰拉回到理性上来。而是利用圣经的权威来反对教皇的权威。这不过是发生在宗教背景下的改革。只要换一个背景,换一个理念,它就可以变成“法国大革命”、“俄国十月革命”、“辛亥革命”。然而这种暴力改革的重现并没有将原本的理念所推倒,当时的人们还被来自过去的生活习惯所支配,就连当时的少数的智者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是多么古板。所以,无论是什么“治国理念”他们的内里逻辑都与宗教具有高度相似之处,人们依旧会被其所吸引,在渺茫的教条之中寻求安宁。对”私人财产“的追求,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构想,不过是换了一种思维逻辑来暴露大多数人的脆弱性。
稍微胡说八道一下:将意识上传到数字世界之中那么它是否是人?我想这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能够作出的结论,我们对数字生命体的认识依然不足,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保存在数字空间也不清楚。将人类大脑保留,然后建造一个新的无机身躯?或是将它变成一串拥有自我发展能力的数据,那么这究竟是一个拥有我们大脑的“数据处理器”,还是真的能够将我们的意识完全保留地存放在云端。让苏格拉底了解到这一可能性,实体论将会瞬间瓦解吧。我想,这些说辞大概率就跟科技寡头的利益相关。我热爱科技新事物的发展,但触碰到人文伦理?我想我或许太过于悲观了。机械并非是一个完美的、不会耗损的事物。当我醒来第一眼发现自己失去了四肢,失去了食欲、性欲,我大概更多是会慌张而不是赞叹。
连续性
叔本华说过:所有的人生都是一样的,我们所遭受的苦难、哀伤、欢愉,都是大同小异。亦即我们永远会因相同的事情而伤心、愤怒,不论年代如何。我们对爱情的向往,对名利的追求,对父母死去的哀伤,对身居高位的无能者而愤怒。引发我们心情的具体事件或许不同,但内核是是极其显著的一致的。我们会因书上拥有与自己一样的见解而高兴,同时也会为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不幸而哀伤。我们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如同被血管联系在一起的各种各样器官,有机地存在着。
我们的记忆摇摇欲坠,只要时间稍加作用,一切我们珍视的事物都会从我们身上脱离,变成与我们真正无关的陌生人。我们耗尽了心思将热忱、寂寞、哀叹、一切引起我们情感的事件消化成我们的一部分,作为养分供给我们成长。然而,时间却不留情地将它们抽走,具体的回忆就和沙砾一样从指缝滑落,所留下的只有透明、隐晦的情感。是什么让我们留下这一开启情感之门的钥匙,让我们下一次再遇见相同事情的时候再一次获得相同的情感?这不是别的什么玩意,这正是我们作为人类所拥有的极为宝贵的特质——连续性。
是的,连续性一词极为抽象,因为我们不需要主动去使用它,所以我们将它遗忘在我们背后,丝毫不觉得它是一件独特的事物。可以说,它塑造了我们,而我们又再一次将它发扬光大,我们属于互补的关系,是相互阐述的关系,它既是人类本身,也是人类得以为人的特质。
如同我上面所说,我们会为过去的自己做了愚蠢的事情而懊悔,也会为别人遭受相同的不幸而哀伤,我们依旧会重蹈历史的覆辙,这难道不正是连续性的最好表现吗?
动物的智慧不过是它对外界不断作出反应的结果,它们并没有自主选择的能力,他们也不会从过去汲取教训,更加不会反思自我的行为。它们的历史是时时刻刻都是相同的,哪怕时代如何改变,它们做的事情都毫无区别。
马尔克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小说开头: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一句话就将过去现在未来联系在一起。《双城记》的开头也以一大段排比阐述了那一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昧的时代;这是信任的纪元,这是怀疑的纪元;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日,这是失望的冬日;我们面前应有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将直上天堂,我们都将直下地狱。
瞧,文学艺术在人类的笔下是多么地熠熠生辉。倘若我们失去了连续性,我们该如何体会到时代的变迁,我们又该如何站在未来审视过去。不然我们就会像失忆症患者一样,只能看见眼前的方寸之地,大脑装载的包袱像是被开了口一样边走边漏。
连续性将时间串联在一起,不光是过去能够决定未来,而未来也同样能决定过去。当然受制于我们的眼界我们无法明白这一道理,也极其难以验证。因为作为个人的历史早就被群体的历史所淹没,未来对于过去的作用难以客观地进行分析。任凭谁也不会相信普通人对未来的预测,难免会落入天启论这种具有宗教色彩的偏见。
我想我必须澄清一点:真正的历史与我们所研究的历史并不相同。我们所认识的历史它是由后人描写的,具有误导性,局限性,忽略了大多数人的在当时的作用,能够被语言解读成有倾向的煽动语句。无论再多的史料都无法拼凑出历史的全貌。数以亿万计的人类会被此迷惑。历史的大门过于神秘,以至于它必须对我们关上大门,得以让别有用心的人们对我们进行劝导。操着“历史唯物主义”名号,却不敢大方地承认历史,高呼”历史应为民族而服务“。这一理念被发展成如此矛盾,真的是应该的吗?高喊”拒绝历史虚无主义“实际上只是“拒绝中华民族历史虚无主义”,而把西方国家的历史称作“伪史”。
但这并不妨碍真正的历史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并不阻碍我们默默接受来自过去的教化。我们或许会重蹈覆辙,但整体而言我们以足够迅速的方式抛开其它的生物而演化。别忘了,其它动物们并没有创造历史的能力,它们有的只是默默接收大自然自然筛选的无奈。
连续性不光是纵向的,更加是横向的。我们会因相同的追求生活在一起,为相同的美学坐在一堂。千里之外,或许正有人类和我想着相同的事物,哪怕我们相处不同时区,过着不同生活,有着不同经历,但我们的理念被连续性所连通。这不是“无限猴子定理”那般的诡辩,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们身上。爱彼克泰德、塞涅卡、马可·奥勒留,不同阶层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凑近在一起。甚至孔子与亚里士多德远在万里之外,也不约而同地提出“中庸”这一概念。而直到现代,我们的哲学脑袋所看见、所体会的东西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孩子们依旧会好奇星星的运转,依旧会向往天性的解放,依旧会按照古往今来的道德约束自己。望见流行飞掠黛蓝色的天空,我们会感慨时间的须臾。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连续性虽然得以在我们的人生经验中得以存续,人们心中的滤网却大不相同。心中狭隘的人无法客观地看待事物,他们会按照实用性挑选自己的人生信条,并把自己厌恶的思想排除在外。而真正的智者则有天生的冷漠,他们能很好地将自己抽离出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审视思想,而非对号入座。这使得他们无形间运用了更多的连续性,为自己的精神世界提供了足够多的养分。
我想大家可以从中体会到一些微妙的情感,是什么让我们的连续性失去了活力?人生阅历的短浅会让我们产生偏见,宗教信条同样会让我们产生偏见,民族的隔离性也会让我们产生偏见,政治小册子的印刷同样也会。种种这些无形的信条阻碍了我们相互交流,许多美妙的思想本有机会碰撞出文明的火花,我们却满足于外来事物的遮蔽。
在还没有弄明白“人类”是什么之前,为了寻找安全感,人们纷纷投入民族主义的怀抱,认为民族的就是“我”的,通过民族的努力自己也会变得高尚。然而,只要稍与旁人接触,一切傲慢自大都不攻自破,再反身投入到庇荫之中。祈求在极寒的冬天扯到被子的一角,只要稍稍沾光就足够开心了,真正的强者们则直愣愣地孤身一人朝着高耸的雪山走去。人类正是逐渐在这种观念下被逐渐异化、连续性得不到发扬。从而成为催化剂一般的存在,永远无法见识到世界发展的全貌。这种情感则会被少数人调用,为了他们的利益更进一步地利用仇恨将偏见诱发出来。甚至在个人层面,它并不比中世纪时期的宗教信条更加优秀。当时的人们以上帝的名义建立起安身立命之所,尝试在自己的身上体现出神性,这是人——神之间的调和,是人类对自我的追求。只有自我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发展。不然,不论是教会的剥削,还是企业的剥削,抑或是政府的剥削,都会频繁地出现,将人性沦为实用主义的自私产物。
若干年后,我们或许会坦然地审视当下的历史,云淡风轻地形容为暂时的弯路。若真是那般,我大概率不会在这人世间。
- 作者:Dororo又如何
- 链接:https://dororodoujo.com/article/17e9cafa-db66-424f-b9d5-76821b30762b
- 声明:本文采用 CC BY-NC-SA 4.0 许可协议,转载请注明出处。